第44章 04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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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芸锦这辈子第一次来方安远家。

再熟悉不过的土坯房, 连房顶的瓦片都不规整,东一块西一块地凑出来,修修补补的痕迹十分明显。

方安远正在院子里劈柴, 听到脚步声抬头,见是她们神情微滞, 而后右手一挥, 斧子立在木墩上, 用下三白眼看人:“有事吗?”

院子右侧搭了个鸡窝, 他家只养了两只鸡,一只公的一只母的, 但谢芸锦知道这人偷偷在山上的岩洞里养了一窝,下的蛋一大半拿到黑市去卖,剩下的孵出来, 将老的换下来杀了吃。

怪不得方安进那小子生得那么壮实。

柳荷见谢芸锦的注意力被鸡窝拐跑了,有些好笑, 兀自上前说明来意:“多谢你上回给我的野蜂蜜。我们来是想问你,可不可以卖一点给我们?”

方安远薄唇紧抿, 随即吐出几个字:“不好意思, 不卖。”

他娘常年咳嗽,睡眠也不好,蜂蜜是留给她泡水喝的。

谢芸锦在心里啧啧两声。

听听,这人原来还懂些礼貌啊, 居然还会说不好意思,真是稀奇。

她眼底掠过几分戏谑, 心道要是能找个借口先走就好了,多给他俩一些相处机会,说不定下回方安远说话就懂得迂回了。

不然冷冰冰的, 什么时候俩人才能处上对象!

想是这么想,但谢芸锦也清楚,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相处模式,他们俩上辈子能互生好感,肯定就是脾气相合,对了彼此的胃口。

于是偷笑了会儿,尽职尽责地扮演自己的“反衬角色”。

双手抱胸,趾高气昂地道:“直说要多少钱吧,你说出来我都能买得起!”

这话微妙,心思敏感的人听了,怕是会觉得在折辱自己。

果不其然,方安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握着斧头的手微微用劲,冷声道:“你有钱上别地儿去买。”

柳荷暗道不好,想帮人解释一下:“方同志你别置气,芸锦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稍微匀出来一点,她真的

很需要。”

不同人说的话有不同的效果,谢芸锦眼见着男人握着斧子的手放松下来,心里莫名有种躲过一劫的感觉。

他无甚情绪的眸子里沉寂一片,看向柳荷,睫毛一动,好像能倒映出些许微光:“下次得了我留一点,这回真不行,抱歉。”

话音刚落,他娘赵莲就从屋子里出来了。她一手扶着腰,一手扶着门框,脸色不太好,声音却尖利:“卖!当然卖!”

末了又不好意思道:“我家儿子脾气坏,两位知青别见怪啊!快进来坐!我拿蜂蜜给你们!”

方安远听他娘发话了,也没有反驳,兀自拎起斧头继续劈柴,只是那股力道莫名带着点不赞同的泄愤,木头飞出老远。

谢芸锦和柳荷对视一眼,耸耸肩,一同往屋子里走。

里头比外面看上去还要简陋些。一张换过腿的方桌,几把椅子,几个装物件的架子,扫一眼就看尽了。不过还挺干净,东西都利落整齐的摆放着,和谢芸锦记忆里的模样相去甚远。

唯有空气里淡淡的药味不变。

赵莲确实身子弱,走路都时不时咳嗽两下。她抱了一个陶罐出来,搁在桌子上。

“还剩这么些,不知道两位知青要多少?”

谢芸锦本就是临时起意,身上也没带多少钱票,想了想,反悔了:“算啦我不想要了,煮甜汤放蜂蜜味道也一般,还是改天去供销社买点冰糖吧。”

赵莲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望,听了后半句眼睛又亮了亮,忙道:“咱家还有点冰糖咧,你等着,我这就去拿。”

谢芸锦:“……”你家这么穷,有的东西还不少?

没过多久,赵莲又取来了一个牛皮纸包,纸包打开,里头是晶莹剔透的冰糖,看起来品相就很好。

谢芸锦眉梢微挑。

这时候糖票发的少,农村人家里更是奇缺,每个月二两紧巴巴地使,因此大部分的人更愿意买便宜的糖精或者古巴糖。富裕点的人家会攒一些砂糖或者老冰糖留着年节时候

待客,像赵莲拿出来的这种,杂质少,通体剔透,要价一定不便宜。

谢芸锦倒是有些心动了。

县城里卖的大多都是老冰糖,淡黄色的,很粗糙,吃起来口感不够醇厚,但要想买到品质好的冰糖却不容易,供销社两三星期才进一回货,得碰运气。

赵莲见她有些意动,往外头看了看,压低声音道:“这是安远早前换来的,我一直没舍得吃咧,好好保存着呢。放心!一点儿都没受潮!”

谢芸锦了然,换来的,那就是黑市来的货了。

好的冰糖入脾肺,能生津止渴、滋阴去燥,谢芸锦伸手将纸包又打开了些,估摸了下数量,点头道:“我都要了,你开个价。”

赵莲激动地又咳了几声,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,伸出一根手指:“一块五,你看成不?”

供销社里的老冰糖一斤一块出头,桌子上这点冰糖大概只有半斤多点,说便宜不便宜,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,不算宰人。谢芸锦颔首,爽快地掏出钱。

赵莲面露喜色地接过,还帮忙把纸包严严实实地封好,语气里有点讨好:“谢知青刚才说是想拿回去煮甜汤吧,我家儿子前几天从山上摘了些竹燕窝,我去拿点儿给你,权当个添头!”

竹燕窝,好东西啊!这买卖不亏。谢芸锦稀奇地看着对方和前世截然不同的态度,感慨地扯了扯嘴角。

出了院子,方安远依旧在劈柴。他看了眼谢芸锦手里的东西,又淡漠地移开视线,咔嚓一下,斧头下的木头被劈成两半,撞在木墩上,又蹦开。

谢芸锦脖子一缩,怂怂鼻子冲着他偷摸做了个鬼脸。

柳荷冲娘俩道别,场面话说得很漂亮,还不忘跟方安远说:“那方同志,下回还有蜂蜜的话拜托你告诉我们一声。”

方安远把劈好的木头垒起来,瞧着柳荷脸上温和浅淡的笑意,语气稍缓,认真道:“我会记得。”

“走啦走啦,咱们回去煮甜汤!”谢芸锦面露不耐地催促,柳荷又冲两人笑了笑

,这才跟上她的脚步。

赵莲倚在门框上看着她们的背影,又瞧了瞧自家儿子,意有所指地开口:“多水灵的姑娘啊,这要是咱们村的女儿,门槛都要被求亲的踏破了。”

方安远动作一滞,没有说话。

赵莲一点点揉着自己的腰,上回抻到的地方还没好全,站着的时候有些酸痛。

见儿子一如既往的闷声不吭,她长叹口气:“你年纪也不小了,我和你爹在你这个年纪都怀了你了。之前让你相看你不乐意,那你倒是自己给娘找一个回来啊!”

方安远继续扔木头,不为所动:“先给小弟治病。”

提及小儿子的病,赵莲的心情一下沉重起来,愁苦地念叨:“医生说阿进的病在早期,有治好的可能,但咱家这情况,什么时候才能凑到……也不知道阿进能不能等得住。”

因为发现的早,方安进的病情在可控的阶段,只是如今医学尚在发展,还没有几个完全治愈的病例,因而医生的话说的保守。

即便如此,手术费住院费也是一大笔钱,公社并不报销这类费用,都得他们家自己拿,所以赵莲才会想方设法地换钱。

方安远用胳膊擦了擦汗,道:“我会筹到的,您不用操心。”

“不用操心,那我操心操心你吧!你啥时候找媳妇?”

话题又绕回来了。

“也不是说你立马就得结,最起码让娘有个盼头吧。”赵莲喘了口气,试探道,“我看刚才那位柳知青就不错,贤淑大方,说话懂得贴人心窝。”

至于谢芸锦就算了。说句不好听的,那样娇滴滴的大小姐,他们家供不起。

方安远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水,仰脖灌了一大口,才沉声道:“我配不上。”

……

竹燕窝又叫做竹花,是长在竹笋上的一种菌子。虽然比不上燕窝,但也十分滋补,尤其对女孩子来说,谢芸锦自是不会错过。

“上回还剩下些百合,正好可以煮个燕窝百合汤!”说着,又停下来等了下柳

荷,“你要教我做哦,我不会。”

柳荷当然没有拒绝:“很简单的。我教一遍,你可以到药房那儿煮,不然被他们几个看见又要眼馋了。”

共用灶房就是这点不好,吃独食只能买些熟食或者点心,要是想偷摸开小灶,估计得像王水秀那两个似的,大半夜起来,或者趁着所有人外出提心吊胆。

甜汤的操作难度不大,甚至比煮粥还要简单,谢芸锦听了点点头,还不忘嘲一句:“他们看啥都眼馋,馋死得了!”

趁着烧饭的功夫,谢芸锦将煮甜汤的步骤记了下来,等到第二天上工,立刻就霸占了陈广福的灶房。

“陈大夫,我今天要请假!”

她打算带着甜汤去见路昉!

陈广福没好气道:“请假就请假,你做个吃的还要用我的柴?”

“我们那儿不是人多眼杂么,有什么办法。”她理直气壮地嘟囔,“就用一点儿啦!待会儿分你点甜汤咯!”

“少来,我可不好这口!”陈广福敬谢不敏。

谢芸锦笑他一句:“这可是竹燕窝咧!不懂得吃!”

陈广福无奈地摇摇头,随她去了。

谢芸锦的甜汤很简单,点上炉子,把竹燕窝冰糖百合一股脑地扔进水里,盖上盖子煮开,然后小火慢炖。

她拍拍手,对自己越发“精进”的厨艺颇为自得,想着等年节回京市,一定要在爸爸面前露一手给他个惊喜!

约莫一个多小时,甜汤就煮好了。没有瓷盅,谢芸锦从箱子里又翻出来一个保温桶,用手巾垫着将甜汤倒进去,然后急不可耐地放下,赶紧吹了吹发烫的手指。

锅里还剩下不少,谢芸锦离开前交代陈广福:“给您留了一份,还有一份您记得拿给我外公啊!”

话音未落,人就跑没影儿了。

搭上去县城的拖拉机,谢芸锦一路颠簸,到县城的时候头发都散了。

去军营没有专门的班车,只有一趟到最近的村子,下车以后还要走三十分钟。她在闷热的车子里又

忍了快一个小时,难受得直皱眉。

为什么军营这么远啊!

想着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,她又累又委屈,尤其今天太阳特别大,车厢里什么气味都有,熏得她头晕眼花。

站在路口,她一时有些不想动弹。可都到半中间了,回去更不划算,谢芸锦咬咬牙,攥着保温桶的提手艰难地迈步。

这时,身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,她懒得回头看,无精打采地走到旁边。

车子开到她前头又停了下来,钱大虎从窗户探出头来,又惊又喜地道:“谢知青,你咋在这儿咧?”

谢芸锦眼睛一亮,仿佛整张脸都明媚起来:“我要去你们军营!”

钱大虎睁大眼睛:“从你们村到这儿可远咧!还好你遇上俺了,快上车吧!”

……

路昉正在操场上训练。他受伤以后都是和手下的兵一起训练,只是为了尽快恢复体能,强度要比他们大不少,看得一群大小伙子又眼热又害怕。

“路副营真不是人咧,比咱们多跑十圈还比咱们快!”

“这算什么!咱副营以前在尖刀连那会儿,他敢称第一,就没人敢称第二!”

“你个文盲,说反了吧!”

“不懂了吧,意思就是说路副营拿第一,第二名拍马都追不上!”

路昉动了动脚脖子,眸光一扫,趁着休息时间正说得热闹的小伙子们立马噤声作乖巧状。

正在这时,勤务兵跑了过来,瞥了眼那群人,凑到路昉跟前小声报告:“副营,嫂子过来了。”

路昉微怔。

谢芸锦从车上下来,人都快瘫了,慢吞吞地往前移动。

她的系带凉鞋好看是好看,但走多了就勒脚,后脚跟似乎被磨破了皮,又痒又痛。

路昉远远看着她狼狈的模样,眉心微蹙,脚步都快了许多。

“芸锦。”

熟悉的声音令谢芸锦猛地抬头,看见不远处的男人眼眶瞬间红了,委屈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。

路昉三步并两步地走,最后小跑起来,眨眼间就来到她

面前。

勤务兵没跟上他的速度,等走近了,才听见两人的对话,一个撒娇,一个哄。

“我都快累死了!”

“上来,我背你走。”

“为什么你们军营这么远啊!”

“下次你要来,先到县城打个电话,我让人去接你。”

“本来今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,现在头发都乱了!”

“以后你打扮的时候,我一定不会再错过,好不好?”

“难道我现在不好看吗?”

“好看,但你既然特意打扮了,想来一定更好看。”

谢芸锦趴在他的肩上,悄悄翘起唇角。

她就喜欢这么实诚的夸人!要是说什么时候都好看那自己出门前不就白鼓捣那么久了!

路昉搭着她的腿弯,手里还挂着那个保温桶,小姑娘温热的呼吸贴在脸侧,因为委屈而略带撒娇的声音没有任何阻碍地闯进来,听得他耳朵都发痒。

“我带了甜汤给你喝,是我自己煮的哦。”

他喉结滚了滚,心道人怕是比甜汤更甚。

谢芸锦犹豫了会儿,埋头看看自己身上,终究是没忍住,贴着男人的耳朵小声开口:“我衣服都湿了,好多汗,肯定臭死了。”

背上的人又娇又软,贴近时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迫得没有缝隙,路昉清了清嗓子,摒去夏日的燥意,又听见一句。

“我想洗个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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