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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4 第54章 最后一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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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程途中,温瀛将他那个叫大牛的弟弟叫上车,指着凌祈宴告诉他:“你以后叫他哥,须得听他的话。”

大牛连连点头,半点不怯,对着凌祈宴中气十足的一声喊:“哥!”

凌祈宴:“……”

不等凌祈宴说什么,温瀛又提醒大牛:“从今日起你的大名就叫温清,回京以后我会将你交给一位姓郑的守备,他也会随我一块去西北,你投在他手下,跟着他学本事,军中军纪森严,你虽是我兄弟,也得守规矩,郑守备会对你和其他人一视同仁,你跟着他用心操练,日后自会有你表现的机会。”

大牛,现在该叫温清了,十分听话地应下,憨笑道:“王爷说啥就是啥,我都听王爷的,定会给王爷长脸。”

温瀛点点头。

待温清退下,凌祈宴顺口提醒温瀛:“他跟着你去西北,我马上要去江南了,你让他叫我哥听我话有何用?”

温瀛淡淡看他一眼,没接话,阖上眼闭目养神。

凌祈宴一脸莫名,……什么意思?

回到广县,又在这里多待了一夜,凌祈宴一用完晚膳就避回自己房中,将门窗紧锁,担惊受怕半个晚上,温瀛没再来扰着他,后半夜才终于撑不住睡死过去。

第二日一早,凌祈宴神清气爽地起床,温瀛已经出门,去拜访县学教谕和那位归隐此地、教过他不少武学本事的老将军。

凌祈宴心不在焉地用着早膳,想着温瀛那小子不愧是天生的龙子凤孙,哪怕被人调包了,依旧走到哪里都有贵人相助,上了战场还能数次死里逃生、屡立奇功,换做他,只怕早死上千百回了。

辰时过后,温瀛回来,亲王仪仗启程归京。

之后几日,凌祈宴依旧住在宁寿宫里,南下的行李终于都收拾妥当。

走前一夜,凌祈宴陪太后用最后一顿晚膳,太后泪水涟涟,拉着他的手不肯放。

凌祈宴不知当说什么好,好似再多故作轻松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,只能沉默地为她老人家擦眼泪,直到太后终于哭累睡下。

凌祈宴走出正殿,站在廊下,怔怔看着外头庭中的春日夜雨,心头翻涌起各种复杂情绪,再渐归于平静。

他抬起眼,看到那人撑着伞的颀长身影一步一步走进庭中,伞下那张清俊冷冽的面庞渐近,他们隔着半个庭院、茫茫雨雾,无声地对望。

许久之后,凌祈宴恍惚回神,扯开嘴角挤出一个笑:“你来了。”

偏殿里,宫灯摇曳、烛火满堂。

酒和菜摆满案几,凌祈宴盘腿坐在榻上,手中晃悠着酒杯,看着那晃荡的酒水,轻勾了勾唇角:“没想到走之前还能喝一回这酒,也算无憾了。”

一手支头,凌祈宴笑吟吟地望向与他相对而坐的温瀛:“真的不能送我两坛这个酒吗?”

“没有了,”温瀛淡声道,“最后半坛,喝完就没有了。”

“……我才不信。”

分明就是舍不得送他。

温瀛又给他斟满一杯酒,问:“去了江南有何打算?”

“没想好,去看看再说吧。”

凌祈宴随口回答,在哪里过不是过,去了江南,一个人自由自在、无拘无束,日子总不会比现在更难过。

“等你哪天当了皇帝,我就回来京城看看,要是太后那时候还在就更好了,……你不会不让我回来的吧?”

两杯酒下肚,凌祈宴的脸上已然泛起红晕,潋滟桃花眸眼巴巴地看着温瀛。

“随便你。”温瀛扔出这三个字,给他夹了一筷子菜。

凌祈宴松了口气,又笑了:“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,虽然有时候凶了点、心眼小了点。”

“我是好人?”温瀛抬眼,定定看向他。

“自然是的,”凌祈宴一拍桌子,“你若不是好人,我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,我俩被调包,说来说去,确实是我占了你的便宜,你也没跟我计较,就冲这一点,你就是个好人。”

凌祈宴说着便又笑了:“就算我欠你一回吧,将来万一你要是不走运,没抢赢凌祈寓那个狗东西,你就逃去南边,我肯定不会将你拒之门外。”

温瀛沉声提醒他:“若当真有那一日,你这么做,只会给你自己惹上杀身之祸。”

凌祈宴浑不在意地一挥手,大着舌头道:“死有什么可怕的,死便死呗,有你这么个美人作陪,死了做鬼也风流。”

“不会有那一日。”温瀛的神色镇定,冷静中透着十成十的自信。

凌祈宴胡乱点头:“也是,你这么本事,怎可能抢不赢,那个位置迟早是你的,等到那日我也跟着沾光了,连皇帝陛下从前都是我的入幕之宾,以后我与人吹嘘都有了资本。”

“可惜我当时有眼不识泰山,还把你赶走,要不我也算是你的伯乐了,日后你做了皇帝是不是还得给我封个爵位?”

“唔,算了,好似我说这个跟想要问你讨要好处一样,本来就是我占了你的位置,要我是你,肯定恨不能将鸠占鹊巢的赝品大卸八块,其实你心眼也没那么小,至少比我好一些。”

絮絮叨叨地说完,凌祈宴低了头,情绪似乎低落了些,默不作声地吃起东西。

温瀛又倒了杯酒给他,他捏起杯子,仰头一口闷进嘴里。

喝罢凌祈宴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,声音更低:“……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,可除了你也没别的人能说了,去了江南我会不会闷死啊?太后说她娘家那些侄孙能陪我玩,我跟他们有什么好玩的,兴许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。”

“不想去就别去。”

温瀛冷不丁蹦出这句,凌祈宴一愣,赶紧摇头:“谁说我不想去了,留这京里做个死人更没意思。”

温瀛的眸色黯了黯,一瞬不瞬地望向他。

凌祈宴被他盯得不自在,想起那夜在广县的官邸里,这人说的话,脸烧得更红,移开眼,含糊说道:“你也别犯犟了,你想做皇帝,就赶紧娶妻生子吧,东宫都有两个皇孙,你连个媳妇都没有,拿什么去跟那个狗东西争。”

这么说着,凌祈宴莫名地有些别扭,想象一下日后温瀛妻妾成群、儿女遍地的场景,……他突然不想再回来京中看看了。

说不得到那时,他自己依旧是天煞孤星一个呢,凌祈宴越想越酸,心下十分不是滋味。

“我不需要靠这些。”温瀛的声音冷硬,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。

凌祈宴啧了啧,不说就不说呗,他也不想再说这个,没意思。

一杯接着一杯的酒下肚,凌祈宴醉眼迷蒙地躺倒在榻上,嘴里嘟哝着还要继续喝,又开始说胡话。

“穷秀才,狗蛋儿,你这乳名可真好玩,以后再不会有人这么叫你了,最多也就我想起来时背地里喊你几句,反正你也听不到,我不会告诉别人的。”

“以后我若是生个儿子,我也给他起名叫狗蛋,贱名好养,他要是能跟你这样出息就好了。”

“可你若是做了皇帝,我能给我儿子起你一样的名字吗?需不需要避讳啊?哈哈、哈……”

尚没笑够,迷迷糊糊中,察觉到温瀛高大的身躯罩下来,凌祈宴心尖一颤,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自己的脸,扭身避开。

“……我胡乱说的,你别生气啦。”

温瀛冷冷瞅着他:“你还想生儿子?”

“我为什么不能生儿子?”凌祈宴气道,“太后都说了,去了江南就让舅公给我定门亲事,说不得明年我就能有儿子了。”

凭什么老和尚说他是天煞孤星,他就一定是天煞孤星,他不服,他肯定也能有个狗蛋!

温瀛的手伸下去,用力捏了他一下,凌祈宴一声急喘,瞬间脸涨得通红:“你——!”

温瀛淡定回视,凌祈宴一肚子骂人的话几欲脱口而出,又硬生生憋回去。

温瀛的唇瓣已贴至他耳边,嗓音危险地问他:“毓王殿下明知道喝醉了会被人占便宜,还请我进殿里来喝酒,又是何意?”

“……我没有,”凌祈宴闭起眼,不忿争辩,“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喝酒,我没别的意思,是你满脑子污糟念头。”

“你不许碰我,你上回弄得我腿根的皮肉都破了,痛了好几日。”

“我明日就走了,你再不许碰我。”

温瀛用力按下他的手,强迫他正眼看向自己,冷声提醒:“欲拒还迎是那些以色侍人之人惯用的邀宠手段,不想做娈宠就别学这套。”

凌祈宴瞬间血气上涌,红了眼:“你不许羞辱我!我没有,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,我只想喝酒而已,你滚!”

他伸脚去踹温瀛,又被温瀛用膝盖压住腿,动弹不得。

带着酒气的热吻落下,凌祈宴扭着头试图避开,但避无可避,被咬住唇瓣,对方炙热的唇舌抵上来。

挣扎不过,凌祈宴干脆放弃,闭起眼不去看他,随便他亲。

最后温瀛哑声在他耳边问:“现在不反抗了?”

酒醒了大半的凌祈宴冷笑:“反抗有用吗?反正这里是宁寿宫,你也不敢动真格的,明日一早我就走了,你又能把我如何?”

他只当被狗啃了,反正也不多这一回。

温瀛的眼瞳轻缩,一根手指拂上他面颊,缓缓摩挲,眼里那种叫凌祈宴浑身不适的森然冷意又冒了出来,似生了气,又似对凌祈宴这话全然不以为意。

沉默对峙片刻,凌祈宴再次别过脸:“你起来。”

温瀛盯着身下人不动,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,这人逃不掉的,不必急于一时。

半晌之后,他将凌祈宴放开,起身走出大殿,站在廊下看雨。

凌祈宴倚在榻上眯起眼睛看他,总觉得他的背影过于寂寥了些。

他如今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子王爷,浑身那股生人勿近的阴郁之气却好似比从前更甚。

当真是……

凌祈宴的心思转了转,下地走过去。

“你一直站这里做什么?这雨下这么大,有什么好看的?”

温瀛的目光转过来,他的眼睫上似挂了雨珠,朦胧雨雾缓和了眼中神色,看着不再那么寒意惑人,凌祈宴眨了眨眼:“你还不回去吗?”

“下回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?”

温瀛看着他问,眼里泛着凌祈宴看不懂的情绪。

凌祈宴下意识地移开眼:“我都说了,等你当了皇帝,我就回来看太后,……顺便看你呗。”

“若是太后不在了呢?这上京城里还有值得你回来的理由吗?”

犹豫片刻后,凌祈宴闷声道:“那我也得去广县祭拜我爹,总要回来的,去广县得路过上京。”

“二十年都没见过一面的爹,你会特地为了他回来?”

凌祈宴眉头一皱,又生了气:“你什么意思?我是那么没心肝的人吗?”

“你难道不是?”温瀛平静反问他。

凌祈宴噎住,无言以对。

温瀛岔开话题:“酒还喝吗?还剩一点。”

凌祈宴咂咂嘴,点头:“……喝。”

重新坐回榻上,最后一点酒,一人分了半杯,凌祈宴有些舍不得喝,问温瀛:“你那里真的没有了吗?”

“没有了。”

凌祈宴犹犹豫豫道:“你去了西北,肯定也能弄到这酒吧,你能不能派人给我送些去江南?我花钱跟你买也行。”

温瀛面无表情地提醒他:“我去西北,是去领兵的。”

“现在又没有仗打,去了西北就不要过日子了吗?再说了,你这些酒不也是这次打完仗带回来的,你就是不想给我送酒,不送算了,江南肯定能找到去塞外做买卖的商人,我跟他们买。”凌祈宴气呼呼道,喝高之后微微泛红的桃花眼垂下,还有些委屈。

“想喝酒,就跟我一起去。”

凌祈宴愣住。

温瀛看着他的眼睛:“不必送来送去那么麻烦,跟我一起去西北,想喝多少酒都有。”

凌祈宴瞬间哑然。

……去西北?

他才不要。

放着繁华江南不去,跟着这个摆明对他有企图的疯子去西北啃沙子,除非他也疯了。

凌祈宴一脸讪然地打哈哈:“你去西北领兵,我跟着你能做什么,给你拖后腿吗?还是不了。”

温瀛没再说,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
最后一滴酒也没了,凌祈宴犹不满足,又叫人上了别的酒来,拉着温瀛继续陪他喝。

温瀛冷声问他:“你喝这么多酒,明日起的来吗?你想明日被人抬着离开?”

“不要你管。”

凌祈宴将酒往嘴里送,坚持要喝。

子时,彻底醉死的凌祈宴躺在温瀛怀中,一只手攥着他的袖子,沉沉睡去。

温瀛安静拥着他,听外头不间断的落雨声,久久不动。

睡梦中的凌祈宴闭着眼含糊呓语:“穷秀才,再也不要见了……”

温瀛收紧手臂。

将人抱上床,帮他脱了外衫和鞋袜,又吩咐宫人打来热水给他擦了把脸,温瀛帮凌祈宴掖好被子,最后在床边坐了片刻,起身离开。

从宁寿宫里出来,外头雨势正倾盆,温瀛坐上轿子,立在一旁的亲卫小声与他禀报,事情都已安排好。

温瀛没多问,淡淡应了一声,轻阖上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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